自證三昧(大慧宗杲的謬見)
正法眼藏 第六十九 自證三昧
自諸佛七佛,佛佛祖祖之所正傳者,即是修證三昧也。謂或從知識,或從經卷也。此是佛祖之眼睛也。是故,曹溪古佛問僧云:還假修證也無。僧云:修證不無,污染即不得。由是當知:不污染之修證,是佛祖也,是佛祖三昧之霹靂風雷也。
或從知識,正當恁麼時,或相見半面,或相見半身,或相見全面,或相見全身。有相見半自者,有相見半他者。相證神頭披毛,相修鬼面戴角。有異類中行之隨他來,有同條生之變異去。
於如是處,為法捨身,不知幾千萬回,為身求法,不知幾億百劫,此是或從知識之活計,是參自從自之消息也。有瞬目相見時而破顏者,因禮拜得髓而斷臂者。
蓋自七佛前後以來,溢於六祖左右之見自之知識者,非一人,非二人;見他之知識者,非昔,非今。
或從經卷時,參究自己之皮肉骨髓。脫落自己之皮肉骨髓時,桃花眼睛可自突出來相見,竹聲耳根可自霹靂相聞。大凡從學於經卷時,經卷則真出來。謂其經卷者,盡十方界,山河大地,草木自他也。喫飯著衣,造次動容也。一一隨此經卷而學道,更且未曾有之經卷,不知有幾千萬卷出現在前。有宛然是字之句者,有歷然非字之偈者。得逢此等,拈身心而參學者,雖言消盡長劫,舉起長劫,然必有通利之到處。放身心而參學,雖言抉出朕兆,飛越朕兆,然必受持功成。
今將西天梵文翻譯為東土之法本,僅不足半萬軸。此有三乘五乘、九部十二部。此等皆是應從學之經卷也。雖欲回避,不想從之亦不可得也。故或為眼睛,或為吾髓。頭角正也,尾條正也。雖從他受之,或授之於他,然唯是眼睛之活出也,脫落自他也。唯是吾髓之咐囑也,透脫自他也。眼睛、吾髓,其非自非他,故佛祖往昔正傳往昔,而今咐囑而今。
有拄杖經,橫說豎說,自破空破有;有拂子經,澡雪澡霜;有坐禪經,一會兩會;有袈裟經,一卷十帙。此等皆是佛祖之所護持也。從如是經卷而修證得道。或天面人面,或現成為日面月面。從經卷之功夫現成。
然則,雖從知識,雖從經卷,然皆從自己也。經卷各自是自經卷也。知識各自是自知識也。是故,遍參知識者,遍參自己也。拈百草者,拈自己也;拈萬木者,拈自己也。必參學自己必是恁麼功夫也。於此參學,脫落自己,契證自己也。由是,佛祖之大道,有自證自悟之調度,非正嫡之佛祖則不正傳。有嫡嫡相承之調度,非佛祖之骨髓則非正傳。如是參學故,為人傳授時,則汝得吾髓,咐囑有在也;吾有正法眼藏,咐囑摩訶迦葉也。
為說者,不必拘於自他;為他說著,則是為自說著也。自與自,同參之聞說也。一耳聞,一耳說;一舌說,一舌聞。乃至眼耳鼻舌身意根識塵等,亦復如是。更有一身一心,有證之,有修之。其是耳自聞說也,舌自聞說也。雖言昨日為他說不定法,然今日則為自說定法也。如是而日面相連,月面相連也。為他說法、修法者,即於生生之地,聞法、明法、證法也。若有誠心今生為他說法,則自己得法易也。
或若扶助聞他人說法,則自己學法可得良緣。於身中得緣,於心中得緣。如障礙聞法,則自被聞法障礙。生生之身身說法聞法,則世世聞法也。前生以來,我等正傳之法,更於今世聞也。以法中生,法中滅故。盡十方界中正傳法,則生生聞,身身修也。令生生現成為法,令身身現成為法,故一塵法界皆拈來,令法證現。是故,於東邊聞一句,當來西邊為人說。是以一人之自己,聞著說著,一等用功也;東自西自,同時修證也。毋論如何,要欣求志道,希望自己的身心能與佛法祖道相親近,一時一日乃至一年一生,鞠躬盡瘁於佛法,方曰不虛度此生矣。然則,莫謂自未明究不可為人說。若待明究,則無量劫亦不可得也。雖究人佛,然更須究天佛。雖究山之意,更須究水之心。雖究因緣生法,然更須究非因緣生法。雖究佛祖邊,然更須明佛祖向上。擬於此世明究此等之後,而為他說法者,則不是功夫也,不是丈夫也,不是參學也。
大凡學佛祖道者,非參學一法一儀,而在於為他之沖天志氣,由此脫落自他也。若更參徹自己,則先已參徹他人也。若能參徹他己,則先已參徹自己也。此佛儀者,雖言生知,然若非師承,則不可體達;生知若尚非師,則不知不生知,不知不生不知。雖言生知,然佛祖之大道非可知,學而可知也。體達自己,體達他己,是佛祖之大道也。但應回眸自己之初心參學,同參他人之初心參學。自他皆由初心同參,得到究竟同參也。如自己功夫,當亦勸勉他人功夫。
然則,聞自證自悟等之道,粗人則謂:不可傳受於師,當自學。此大錯也。邪計自解之思量分別而無師承者,是西天之天然外道也;不明辨之徒,爭是佛道之人。況乎聞自證之言,而計是積聚之五陰,同小乘之自調也。不明辨小乘、大乘之徒,多自稱是佛祖之兒孫。然則,明眼人,誰被瞞哉。
大宋國紹興年中,有謂徑山大慧禪師宗杲者,元是經論之學生也。遊方,因隨宣州之珵禪師學雲門之拈古及雪竇之頌古、拈古。為初學之人,不會雲門之風,遂參學於洞山之微和尚,而微終不許堂奧。微和尚者,芙蓉和尚之法子也,徒添末席之人,不可與之齊肩。杲禪師雖參學彌久,然不能摸著微之皮肉骨髓,況乎不知有塵中之眼睛。一時聽說佛祖之道有臂香嗣書之法,遂頻繁請微和尚嗣書。然則,微和尚不許。遂曰:汝要嗣書,莫倉卒,直須功夫勤學。佛祖受授不妄付授也。吾不惜付授,衹是你未具眼在。時宗杲曰:本具正眼自證自悟,豈有不妄付授也。微和尚笑而休矣。後參湛堂準和尚。湛堂一日問宗杲:你鼻孔因什麼今日無半邊。杲云:寶峰門下。湛堂云:杜撰禪和。杲看經次,湛堂問:看什麼經。杲曰:金剛經。湛堂云:是法平等,無有高下,為什麼雲居山高,寶峰山低。杲曰:是法平等,無有高下。湛堂云:你作得箇座主。便下。又一日,湛堂見於粧十王處,問宗杲上座曰:此官人,姓什麼。杲曰:姓梁。湛堂以手自摸頭曰:爭奈姓梁底少個幞頭。杲曰:雖無幞頭,鼻孔彷彿。湛堂曰:杜撰禪和。湛堂一日問宗杲云:杲上座,我這裏禪,你一時理會得。教你說也說得,教你參也參得。教你做頌古、拈古、小參、普說、請益,你也做得。祗是你有一件事未在,你還知否。杲曰:什麼事未在。湛堂曰:你只欠這一解在。若你不得這一解,我方丈與你說時,便有禪;你才出方丈,便無了也。惺惺思量時,便有禪;才睡著,便無了也。若如此,如何敵得生死。杲曰:正是宗杲疑處。後稍經載,湛堂示疾。宗杲問曰:和尚百年後,宗杲依附阿誰可以了此大事。湛堂囑曰:有個勤巴子,我亦不識他,雖然,你若見他,必能成就此事。你若見他了,不可更他游。後世出來參禪也。檢點此一段因緣,湛堂尚不許宗杲,每度擬開發,而終欠一事也。無有補一件事,不脫落一件事。微和尚往年不許嗣書,勸勵曰:汝有未在。微和尚之觀機之明須相信。不參究正是宗杲疑處,亦不脫落,不打破,不大疑,無破疑礙。往昔亂請嗣書,即是參學之倉卒也,無道心之至也,無稽古之甚也。當謂厚顏,當謂非道器。疏學之至也。因貪名愛利,欲犯佛祖之堂奧。可憐,不知佛祖之語句。不會稽古是自證,不聞涉獵萬代是自悟。因不學,故有如此之不是,有如此之自錯。因為如是,宗杲禪師之門下,無有一個半個之真巴鼻,多是假底也。不會佛法,以不會佛法,故如是也。而今之雲水,當必仔細參究,切莫疏慢。
宗杲因湛堂之囑,而湛堂順寂後,參圓悟禪師於京師之天寧。圓悟一日陞堂,宗杲有神悟,以悟告呈圓悟。悟曰:未也,子雖如是,而大法故未明。又一日圓悟上堂,舉五祖演和尚有句無句語。宗杲聞而言下得大安樂法。又呈解圓悟,圓悟笑曰:吾不欺汝耶。此是宗杲禪師後參圓悟之因緣也。於圓悟會下,充書記。然則,前後不見新之得處。自己普說陞堂時,亦不舉得處。當知記錄者雖謂有神悟,記曰得大安樂法,然別無他者也。莫思重,只是參學之生也。圓悟禪師者,古佛也,十方中之至尊也。自黃檗之後,如圓悟之尊宿者不有也。亦是他界罕見之古佛也。然則,知之人天,少矣。可憐娑婆世界。今舉圓悟古佛之說法,檢點宗杲上座,則宗杲無有及師之智,無有等師之智,況乎優師之智,夢也未見也。是故,當知宗杲禪師者,不及減師半德之才也。僅只諳誦、華嚴、楞嚴等之文句傳說而已也。無有佛祖之骨髓。宗杲以為大小隱倫,被依草附木之精靈所牽付保任之見,解為佛法。將此計為佛法,故應知其尚未參究佛法之大道也。自參圓悟之後,更不他游,不訪知識,妄為大剎之主,為雲水之參頭。所留語句,尚不及大法之邊際。然則,不知之徒則謂宗杲禪師亦非不如往昔之師。能知者,則決定其是未明究竟也。終不明大法,祗是口吧吧地也。是故,當知洞山之微和尚,誠為後鑒,明知不錯。參學宗杲禪師之徒,其未猜疑、嫉恨微和尚,至今不絕。微和尚衹是未許也。準和尚之不許者,則甚於微和尚也。每親見之,唯勘其過也,然不嫉恨準和尚。而今及過往之嫉恨之徒,將是幾許羞恥。蓋大宋國,自稱佛祖之兒孫者雖多,而學真實者少,故教真實者少。其旨者,可依此因緣知之。紹興間,尚如此,今亦劣於其時,猶不能比。而今不知何為佛祖大道之徒,儼然作雲水之主。當知佛佛祖祖,西天東土,嗣書正傳者,青原山下正是也。青原山下以來,洞山自是正傳也,其餘之十方不曾知也。知者,皆是洞山之兒孫也;雲水之中,遠布名聲。宗杲禪師生前尚不知自證自悟之言句,何況參徹其餘之公案哉。何況較宗杲禪老更晚進者,誰知自證之言哉。所以,佛祖道之道自道他,必有佛祖之身心,有佛祖之眼睛。以是佛祖之骨髓故,非庸者之得皮也。